读《伊索寓言》——送别钱钟书,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,或对一个神话的(2)
时间:2025-06-0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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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经,只是因为你的存在才使一切看上去轻薄,使这片土地的出产显得贫瘠。
然而,定好的火化时间是三点半,你终究没有逃脱人世间的程序枷锁。
本就没有庄周的瓦盆游戏,倒增添了寻呼机的伴奏,客人的牢骚斥责。
而你也没有想到,杨绛却成了现场的主角。她坐了一会儿,忍不住站起来,走到你的身旁。
她两手扶着棺沿,一动不动看着丈夫,但没有把盖住男人脸部的白布揭开。
坚持到亲友把她扶走。
这时,另一位学术大师胡绳拄着拐杖进来。杨绛和他又来到棺椁边。这回,杨绛把白布揭开来,微微仔细地看钱钟书。
然后,她回到座位上,纤绳似的目光只与地面绞接。
胡绳露出少见的异样表情,他默坐在杨绛左侧,两个在一秒钟内忽然衰老了十年的老人。
他们以棺材为舞台布景,让好奇的观众反复拍下这幕合演的哑剧。
胡绳,马克思主义者,著作等身,他也在盘算自己明天的事情?(注五)
大家都有点手足无措,甚至他们的秘书和保姆也不敢挨前一步。
不知为什么,过了两分钟,胡绳有点尴尬地从遗孀身边站了起来,快步走到人气重的一边。
中宣部长丁关根也委托副部长白克明前来送行,这个戴黑边眼镜的过分热情之人。
有人禀报:人民日报画漫画的方成来了,要不要把他放进?
他们都客串了你最后的形象设计大师。
然后面向你排成三四排横队,杨绛带着大家三鞠躬,完全像纪录片上那样进行遗体告别。
又过了一小会儿,殡葬工进来说时间到了。大家便把棺盖盖上,前呼后拥着钱钟书前往火化室。
这小猫尾巴般的临时性游行队伍,一点也不张扬,路上还经过了停放在墙边的一个普通死者。
树枝般的手臂悬挂出床沿,袖口露出一段鲜艳毛衣。
这时,好像是你的外孙女,从身后抠她男朋友(丈夫?)的手心。
在那个没有编号的靠北边的灰色炉子前,钱钟书暂停下来,等待工人清理炉道。
马上,后面又排上了一拨给别的死者送行的本市居民,胡绳、白克明、王忍之等都已经统统走掉。
工人把放在钱钟书脑袋边的一张发票一样的单子拿起来看了看,确认了一下要烧的人无误。
然后打开炉门,从里面拉出刚烧过的一具尸体,火化床上清清楚楚层叠着许多没烧尽的白骨。
这引起了大多数送行者的惊奇,他们向前攒进,形成了小小的骚动。
在这拥挤嘈杂的世界上,是谁给钱先生腾出了这神秘的私人空间?
当着众人面,工人把骨头骨灰唰唰铲进一个筐里,然后高叫:退后!他开始用一把笤帚扑扑驱打尸床上的余灰。
这奇怪而狭窄的暖冬里飞起了炙热的瑞雪,一些人开始咳嗽,但默默无语。
我也扁桃刺疼,但仍痴醉地看那些精灵狂舞。
这汉唐的蝴蝶,迷乱的未来之卜!
我想起了小学一年级时,和同学爬进一座掘开的坟墓,在里面发现了一个青花瓷碗,一段腿骨。
当时外面传来阴幽人声:作孽啊!你们两个,六十岁时,将瞎掉眼睛!我们出去寻找,四下里却空寂无人,阳光直泻而下。
为什么在七十年代,就有了这样的神秘预言?那时候小孩子只知道寻找水蛇。
那时我怎么能知道你们夫妻间的暗语,知道洗澡也是一种刑罚?然而命定了是我来打破你们终生祈求的平静。
而你们本可能更早死去,二三十年前,一张草席足以裹尸,你们为什么没有选择这样的简洁?
是什么使我们无法选择,共同熬过了时间的幽默?
我担心地去看杨绛,发现她面无表情,未捂口鼻,小巧端庄地微挫腰站着看工人干活,中间仅横隔了她男人的棺木。
不知什么时候,她摘掉了鼻梁上的眼镜。有人一直把她轻轻扶着。
然后轮到了钱钟书。他的两位学生,也已头发花白,帮着工人把棺椁推上火化车,那千万人睡过的烈火煅床。
而我眼前喷涌出百亿个火宅,无数婴儿宇宙中的轮回恒星海洋。
碾磨着旋转着生命微尘,把透明的死飞蛾抛向过去将来,四面八方。
刺骨的太阳风在真空中无声劲吹,每秒三千千米,灵魂的速度却快过了光速。
当车子进入炉堂时,时间的对称性被彻底破坏,杨绛没有看,目光落向了地上的滑轨。
炉门关闭的瞬间,另一个世界的真相忽然展现,我把这稍纵即逝的神示牢记心间。
杨绛仍没有看这通往未来的真实方向,她站着不动,眼神依旧没有可聚焦处。
有人劝她坐下,她坚决不肯。有人催她离开,说专车准备好了,她说:不,我要再站两分钟。这面无血色的老太婆没有掉一滴眼泪。
出席这最后送行的,包括钱钟书的女婿、外孙、外孙女,他的学生,以及学生的学生,一些朋友。
钱钟书希望丧事从简,没有通知任何人。有一些人是听说后才赶来的。
如果大家都知道了,光海外来的,可能就会有上千吧?社科院的薛先生说。
这碌碌半世的学者刚才也吃惊地看到了另一世界忽现的面目,但此时却顾左右而言他。
夏衍之女沈宁女士说:还是让我们看钱先生留下的书吧。这真挚的遁词!
北京的新闻记者几乎都不 …… 此处隐藏:675字,全部文档内容请下载后查看。喜欢就下载吧 ……